整個高家亂了套，婢女和大夫在施姨娘的院子裏進進出出，高子伏和高老太則在外面焦急得等待。

“這是做了什麽孽啊，那個賤婦呢！”

高老太抹著眼淚質問高子伏，高子伏卻只能為難道：“已經派人去追了。”

龔王府外，高墻上的野薔薇放肆生長著，明明是王府貴地，卻蕭條得如同荒宅，或許連荒宅都不如，如今的龔王府，是下雨時連站在檐下躲雨的人都沒有，只道晦氣。

而就在這樣一個晦氣得人人避之的王府後門，卻緩緩駛來一頂華貴轎攆，徐懷簌悠悠走下轎，看了看天色，陽光正好，她淺淺一笑，便只帶了一個侍衛和一個貼身侍女，推開了那扇許久沒有打開過的紅漆木門。

花園中有些冷，滿園的枯枝樹葉與那些精雕細琢的亭臺裝飾格格不入，明明是春天，整個院子卻仿佛已經提前進入深秋，唯有墻角無人打理的野薔薇成了花園裏唯一的色彩。

徐懷簌看著臺階那個還是一身華貴衣衫的徐澤，徐澤似乎老了幾歲，曾經的光鮮亮麗如今都慢慢頹敗，馬尾綁得松松垮垮，下巴上也是胡子拉碴，那一身華服，還是前幾年的樣式，許是洗了太多次，顏色已不再光鮮。

徐懷簌款款走過去，踢了踢他身旁的空酒壺，紅泥的酒壺便咣咣得滾下了臺階，這期間徐澤的目光始終落在那方寸的天空上。

“你倒是耐得住寂寞。”

“才被關押時，還有幾聲夏末的蟲鳴，只是當時我覺得吵，再後來，入冬了，蟲鳴沒了，只有呼嘯的冷風，如今這春天來了，我本盼著會有些鳥叫，可不想我這的樹沒人打理，鳥兒都不來，如今，我倒是開始想念那些蟲鳴了。”

徐澤沒有意外徐懷簌的到來，自顧著說了這些後才問徐懷簌：“你是來殺我的嗎？”

“是，也不是。”

徐懷簌提起裙擺坐在了徐澤身旁，隨意拿起幾個酒壺搖了搖，挑了一個有酒的喝了兩口。

“你很想我來殺了你嗎？”

“如果死能擺脫這些日夜的寂寞，何嘗不是好事？”

“這可真不像當年紈絝跋扈的小王爺。”

徐懷簌說了這句後，兩人都陷入了沈默，好一會徐懷簌才拍了拍手起身：“跟我走，臨死前讓你看看外面的景色。”

徐澤有些遲疑，但還是跟了上去，只是到後門外時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。

以前徐龔還在，龔王府鼎盛時，連這個不曾出入的後門都是人來人往，時常可見來求職的人，只是如今，不算窄的巷子裏，空空蕩蕩。

“多謝。”

雖然外面並沒有人煙，但徐澤還是道了謝。

徐懷簌覺得有些好笑：“就當是在藏青山你幫了我，後來也沒有告發我的謝禮吧。”

徐澤有些失神，他突然想起，在藏青山樹林裏，那位顫抖著身子站出來找到自己的徐懷簌，她遞了一瓶藥給自己，告訴自己蕭玦的武功很高，秦越的武功也不差，要拖住秦越，必須從別的地方入手，然後將那瓶藥粉灑在其中一人的武器上。

雖然那之後的刺殺失敗了，而且徐懷簌背叛了自己，親手殺了最後的活口，但徐澤還是從很多地方考慮到不揭發她，徐澤也有私心，他想就算他失敗了，可在蕭玦和秦越身邊還有這樣一條看似柔弱的毒蛇存在，一定會很有意思。

只是徐澤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死在她手上，她想殺人滅口，徐澤無話可說。

又是那雙纖細的手，她像當初在藏青山時遞給自己毒藥時一樣，將一個藥瓶遞給徐澤，徐澤看著那個藥瓶一笑，沒有遲疑，將它打開後放進嘴裏咽下。

苦澀的液體讓徐澤不由蹙眉，他不舍的看了一眼身後的龔王府，直到視線開始模糊，他側眸，徐懷簌的身影漸漸消失，沒有痛苦，徐澤安然的閉上眼睛。

“哥哥，再見了。”

長安街上，江語晴跌跌撞撞擠過人群，不去管路人責備的眼神，她捏緊了袖中的剪刀，穿過人群，站在龔王府三個大字的匾額下，深吸了一口氣，將心中的恨都化為了臂力，然後一下又一下的用肩膀去撞那扇緊閉的大門。

因為龔王府久無人光顧，江語晴的舉動一時讓周圍的百姓都圍了過來，對著江語晴指指點點。

江語晴沒有管那些看熱鬧的百姓，只是撞擊著那扇大門，等她額前的發絲都被汗水打濕時，那扇大門才被撞開。

江語晴看著那扇慢慢打開的大門，微揚了下巴邁進大門，她將剪刀拿出，神色冷漠的翻找一個又一個園子，直到在花園裏，看到那個背對她的身影。

“還我女兒命來！”

江語晴沒有多想，拿著剪刀便沖向眼前的男子，男子被刺中，用手擋了兩下便沒再掙紮，江語晴便如瘋了一般將剪刀一下又一下紮進男子臉上，身上，直到她渾身都染了血，男子臉上也變得血肉模糊，江語晴才收了手慢慢後退。

苦笑了兩聲：“還我女兒命來……女兒……若儀……我的若儀……”

笑著笑著，江語晴便哭了起來，哭了一陣，又看了眼自己滿是鮮血的手，驚恐得扔掉剪刀。

“不是我，不是我殺的，我沒有殺那些孩子，我沒有，都是她們，都是那些賤人！都是那些賤人要搶我丈夫！”

“若儀？若儀你在哪？若儀！”

江語晴似乎真的瘋了，她一會喊著高若儀的名字，一會又說她沒有殺人一會又指著四周罵賤人，好一會，她看了眼地上的酒壺，將那些酒壺裏的酒灑在那個早已血肉模糊的屍體身上，再跌跌撞撞找到廚房，拿了案臺上的火折子，點燃後就扔在了屍體上。

“著火了！快救火啊！”

“殺人了！小王爺死了！”

外面不知誰喊了一句，江語晴充耳不聞，她看著那個被點燃的屍體一個勁苦笑，直到京兆府的禁軍和高府的家丁趕來。

高子伏看了一眼龔王府沖天的大火，又看了一眼花園中癡癡傻笑的江語晴，趕緊拉住一旁京兆尹的衣袖道：“我什麽都不知道，是她！她這個瘋女人！都是她做的！”

聽到高子伏的聲音，江語晴轉過身，看了一眼那些拿著刀對準自己的官兵又看了一眼高子伏，邊哭邊笑：“是我！我給我的女兒報仇了！我報仇了哈哈哈哈！”

看著如瘋子一般的江語晴，京兆尹嘆了口氣道：“押回去！”

每個人都愛看熱鬧，一旦有熱鬧看，長安的百姓就會一擁而上，如今也不會例外，龔王府被囚禁的小王爺被殺，王府被燒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長安，所有人都圍在街邊，等候京兆尹在壓人時能看一眼，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。

“走走走，快去看看，殺人犯呀……”

高若儀看著小攤上的一個繡工精致的錦囊，正打算買，便被看熱鬧的百姓撞了一下，幸好身後的青冠扶得及時。

“師叔你看，那裏好多人！”

高若儀放下手中的錦囊，看了一眼那些擁擠的人群，心道恐怕是長安又發生了什麽事。

“我們也去看看吧。”

青冠看著那些人點頭道，順便幫高若儀扶了扶她頭頂上的鬥笠。

“她是什麽人啊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聽說是將龔王府的小王爺殺了，還放火燒了龔王府！”

“不是吧……那小王爺雖說是罪人，可以是皇親國戚，這怎麽判啊？”

“殺人償命該怎麽判怎麽判唄，聽說還個女的呢……”

高若儀穿過人群，聽著耳邊路人的議論，不由好奇心大起，墊著腳尖往前看，只見十一幾個官兵將一個女人圍住，那個女人頭發淩亂，一身衣服滿是血色，低著頭在喃喃著什麽，讓高若儀奇怪的是，那些官兵外面跟著的，正是他的父親高子伏。

“大人，我真的不知道，你知道的，她瘋了，我也打算休了她的，已經不是我們高家的人了。”

高子伏一路上一直和京兆尹解釋，可京兆尹的臉上滿是不耐煩：“不是還沒休嗎？還沒休，她就還是你的平妻，有什麽，去了公堂說。”

平妻？高若儀如何不清楚，高子伏的平妻是誰，她睜大了眼睛看向那個女人，捂住嘴，不可置信得念道：“母親？”

“母親……母親……她是我的母親……”

高若儀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，她只能望著青冠小聲道，一雙眼睛漲得通紅。

青冠沈下了眸子，他猶記得，昨日秦越告訴他高若儀的母親最近過得不好，所以他才和硯懸商量今日帶高若儀來長安再去看看她的母親，也讓她做好最後的決定，可他怎麽也沒想到，短短一日，她的母親就成了殺人犯，她的父親，卻在拼命推脫關系，他越來越心疼高若儀。

“若儀，冷靜一點……”

青冠緊緊按住高若儀的肩膀，以免她做出什麽沖動的事，畢竟所有人都知道高若儀已經死了，而且就算她選擇做回高若儀，以現在的情況，她也不能暴露。

而那邊的江語晴，似乎是聽到了是高若儀在叫母親，她驀地擡起頭，慌亂得四處尋找，最後，目光落在了一旁帶著鬥笠的高若儀和青冠身上。

透過輕紗，她看見高若儀那張捂住嘴哭泣的臉，她瞬時睜大了眸子。

高子伏還在她耳邊喋喋不休，她淒淒一笑，閉上了眼睛，再睜開時，她又看了高若儀一眼，眼中的不舍和心痛讓高若儀心頭一動，高若儀有些慌張，她莫名覺得江語晴要做些什麽。

果然，江語晴在那一眼後就開始哈哈大笑，然後撞開身邊的官兵四處亂竄。

“若儀！啊我的女兒若儀！你在哪！”

“來人，抓住她！”

江語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，好一會，京兆尹才讓人去抓江語晴，可江語晴仿佛下了決心不讓他們抓住，她費盡力氣去拉身邊無辜的百姓，那些百姓受到驚嚇瞬時也慌亂起來。

官兵們拿瘋了的江語晴沒有辦法，只好抽出刀去威脅她，卻不想，江語晴一看到那把刀，便大叫著沖了上去。

刀刃穿過了江語晴的身體，她倒在同樣一臉驚恐的官兵肩上，沖著高子伏斷斷續續道：“你看，這是我們的女兒……若儀……”

那一瞬間，江語晴想到了很多，想起他和高子伏初遇時，高子伏不嫌棄她的戲子身份，與她定下海誓山盟，可後來，高子伏還是娶了別人，那個人還是當朝最為尊貴的固安公主，她不知道徐瑤為何要嫁給地位不高的高子伏，但她心中不甘，明明可以唾手得來的幸福卻突然煙消雲散，那些苦楚，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
所以她費盡心機去勾引高子伏，就算知道高子伏不可能輕易納自己為妾，她也心甘情願，她利用男人的弱點，在徐瑤有孕時把自己給了高子伏，以此來讓高子伏忘不了自己。

她總在扮演柔弱聽話的角色，終於，她懷上了高子伏的孩子，她有了進入高家的資本，她一面討好難纏的婆婆，一面在高子伏面前示弱，面對強勢又比自己高傲許多的徐瑤，高子伏又怎麽會放棄溫柔的自己。

後來徐瑤如願離開高家，雖然只是平妻，但江語晴覺得，自己賭對了也賭贏了，可是再後來，她聽聞徐瑤嫁給了秦亦宸，她才覺得自己可笑，與徐瑤相比，自己怎麽可能贏，她妒忌徐瑤，所以他讓高子伏找到買賣官職的徐龔，別的東西她怕徐龔看不上眼，於是她把目標放在了一支徐瑤沒帶走的玉簪上。

那只玉簪價值不菲，成色極好，是高子伏給徐瑤的定情之物，本來高子伏是不願送出那支玉簪的，可沒奈住江語晴的請求，還是送出去了，只是江語晴沒想到，自己當時一時私心送出的玉簪，會成了如今自己痛苦的起源。

她這一輩子都在比，都在爭，她又太多的不甘心，不甘心不能生出男孩，不甘心高子伏納妾，不甘心別的女子生下高子伏的孩子，可她終究還是輸了，輸給了高子伏。

她將最後一滴眼淚，留給了高子伏，只是他終究不肯再看她一眼……

“母親！”

“若儀！”

看著江語晴漸漸倒下的身體，高若儀終是再承受不住，靠在青冠身上失聲痛哭。

“若儀……”

青冠一遍又一遍得呼喊著高若儀，可高若儀真的再承受不住，連續的打擊下，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承受江語晴的離世。

她為了救人而學醫，可如今自己的母親就倒在自己面前，她什麽也不能做就算了，她連相認的能力都沒有。

因為江語晴的舉動，長安街也亂成了一團，所有人都開始四處逃散，青冠將高若儀抱住減少別人的註意力，讓她在自己的肩頭哭泣，只是這一切，還是沒逃過莫折霽的眼睛。

青冠擡眸，對上莫折霽那張冷漠的臉，將高若儀又護緊了一分。

“莫折霽……我們走吧……”

陶珠看著前方的青冠和他懷裏泣不成聲的高若儀，慌亂得拉了拉莫折霽的袖子，卻被莫折霽悄然甩開，看著空蕩蕩的手心，陶珠知道，她和莫折霽，終將結束了。

“青冠先生，好巧，你懷中的姑娘，還真是眼熟”

莫折霽微擡了下顎，似乎是咬牙切齒才能將這幾個字道出。

青冠對上莫折霽的眸子，不比往常的溫柔，冷冷道。

“門下新收的小弟子，膽子小，讓閣主見笑了。”

“噢？先生新收的弟子？可否介紹給霽認識一下？”

莫折霽的臉上雖然有著標志性的笑容，可語氣中，卻是毫無感情的冷漠，他往前走了幾步，青冠趕緊扶起高若儀。

而此時高若儀雖然悲傷，但也隱隱察覺到了莫折霽那方傳來的危機感，她只能躲在青冠懷中，捏緊衣袖。

“今日就算了，她身體不適，改日，青冠定將帶她親自登門拜見。”

說罷青冠就拉著高若儀快步往回走，莫折霽想追上去，身前卻多了陶珠的身影。

她伸出雙臂擋在莫折霽身前，直視莫折霽的眼睛，莫折霽的心越來越冷，他看著陶珠冷冷道：“讓開。”

“放過她吧……”

“讓開！”

“我求你放過她吧！”

陶珠言語中隱隱有著哭腔，杏眼裏的淚水奪眶欲出。

莫折霽緊鎖了眉頭，閉上眸子不再去看陶珠的眼睛，睜開時便極快得繞過了陶珠往青冠的方向追去。

只覺身旁有一陣冷風呼過，再看卻不見莫折霽的身影，陶珠慌張得望著莫折霽消失的方向，趕緊喊星宇的名字，與此同時，陶珠便被橫抱而起飛向莫折霽的方向。

莫折霽直奔南郊而去，而青冠和高若儀的身影，就在不遠處。

莫折霽蹙起眉頭，正打算往青冠的方向飛去，眼前便多了一把劍，來源，正是星宇。

“星宇……別傷他！”

看著星宇近在咫尺的劍，莫折霽沒有一絲畏懼，可他的心，是刺骨的疼，他看向不遠處，青冠和高若儀已經進了徐桎的營地，他自嘲一笑，轉身看向陶珠。

“你早就知道她沒死，是嗎？”

面對莫折霽冰冷的質問，陶珠吸了吸鼻子，側開臉不去看他：“是。”

“我還知道，是高家害得你們家破人亡，上次在梅林，你是為了報仇……”

“那你還幫她瞞著我？”問完，莫折霽又頓了一下，心越來越痛，“所以這些日子……”

“我都是為了支開你才和你在一起，都是假的。”

“呵，呵呵……”

莫折霽冷笑了兩聲，便用極快的速度靠近到陶珠面前，顫抖著雙唇逼問道：“那昨晚那個吻……”

“假的。”

“你說你喜歡我……”

陶珠對上他的眼睛，久久不語，莫折霽再也堅持不住，趔趄著後退了兩步，苦笑了兩聲，再伸手扼住陶珠的脖子，一雙琥珀色的瞳子漲得通紅。

“莫折霽你幹什麽，放手！”

星宇快速沖上來用劍指著莫折霽，可莫折霽只是看了他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動作。

脖子上是難耐的疼痛，陶珠的呼吸慢慢變得困難，腳下也因莫折霽手上的力度被強行踮起了腳尖，她覺得，只要莫折霽再使一點勁，自己的脖子就會被掐斷，她難受的嗚咽了兩聲，星宇便不得不停了手上的動作，只能恨恨得看著莫折霽。

“怎麽？心疼？”

莫折霽看著星宇仿佛要殺了自己的眼神不怒反笑，星宇無奈，看了一眼陶珠因呼吸不暢充血的臉頰，放開了拿著劍的手。

“放了她……”

“莫折霽……你可以……你可以殺了我……就當……就當我……我欠你的……放了……高若儀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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